2007年9月12日 星期三

妖化西藏:敬請李敖先生止步

——才旺瑙乳致李敖的公開信

李敖先生:您好!

我是一位大陸的媒體工作者,也是一位藏人、一個西藏的“知道分子”。從十幾歲到內地上大學起,我就喜歡上了文學創作並開始發表作品。從那時到現在,已經20多年了,我一直沒有中斷過學習和鑽研中外文學作品,從中汲取人類(不分種族和民族)浩如煙海的智慧與養分。(以前也曾拜讀過您的一些作品,談不上喜歡,印象中只覺得您就像列寧有次說葉賽寧的那樣,是個“胡鬧”的人。當然您並不是葉賽寧。)

也是為了能夠提高自己的創作水平,我同時在這20多年中研究了我們西藏民族的文學、歷史、文化。為了能夠更好的掌握解開我們西藏文化之謎的鑰匙,我用了10多年時間研究了藏傳佛教理論及其宗教儀式。後來因我所在媒體的工作需要,我又從華夏始祖開始,作史地文化的田野調查,查閱大量的歷史資料,發表文章 40餘篇,並仍在繼續中。

在這些學習和研究的過程中,我深切地感受到對文明多樣性尊重的必要性。一個人群如果想認識另一個人群,就必須加強交流和溝通,以增加彼此的瞭解、理解和尊重。現在資訊和交通如此發達,這本不是難事,但事實卻恰恰相反:言論越來越輕率,獵奇者越來越多,而哪怕稍稍地去作些瞭解和調查的人卻是少之又少。以西藏文明?例,就常常被少數不明真相的人在不同的場合妖魔化。遠的不說,就您2006年“李敖有話說”關於西藏的言論,就是此類妖魔化的典型案例。

您的言論在電視和網路上出現後,引起了西藏知識階層的憤怒。當然我在這兒不是來給您傳達這種情緒的,也不是來給您道喜的,而是作?一個西藏的“知道分子”,也想對您有所呈述——西藏有話說:李敖先生,請在妖魔化西藏的路上止步!

注水“名家”:無知,還是????

全世界今天只有一個地區,他還是神權統治的,就是中國大陸的西藏。”——李敖


作為一個自稱為是“大師”、“思想家”、“作家”、“學者”、“歷史學家”的李敖先生,竟然在21世紀的今天,說出了如此令人瞠目的話?不得不讓人 “敬佩”!已經多少年了,中國大陸的西藏一直是在人民政府的領導之下,哪有什麼“神權統治”?就憑這句話,就說明您對當代西藏的無知。

如果您指的是我們西藏人的信仰的話,那麼可以告訴您,我們西藏人幾乎全民信仰佛教。歷史上西藏曾有過政教合一的制度,卻從未有過神權統治的事實。依您之見,難道佛教是關於“神”的宗教?

自古至今,佛教倡導的是無神論,追求的是眾生個體生命的自由、解放和修為。記得一位詩人說過,自由不是放任自流,而是指尊嚴,能夠有尊嚴的活著就是自由。對於我們西藏人來說,每個生命(不僅僅指人類)都有自己的尊嚴。可以說佛教的學說是對生命充滿敬意的學說,是一種更關注個體內心並開發慈悲、憐憫、愛與智慧的實踐的學說。這些知識您可以閱讀原中國佛教協會會長趙朴初先生的文章,也可以閱讀趙老的導師太虛大師1913年發表於《佛教月報》的《宇宙真相》、《無神論》等。

就目前處於後工業時代的各種社會問題等,博大精深的佛教對此也有對治的各種良方。比如對於目前中國社會的和諧發展,國務院宗教局局長葉小文近年來就有好幾篇文章在闡述佛教能夠起到的作用。

趙老曾經還有文章談到:佛教對人類文明特別是東方文明有不可估量的貢獻。您使用的漢文字中,您有意無意使用的諸多辭彙和觀念,均有佛教術語。足見佛教對中文世界的影響。藏傳佛教作?藏民族獨特的文明和價值體系,是藏文化的主幹和核質。在中國,藏傳佛教是受到憲法和法律法規保護的合法宗教。中國解放後成立的中國佛教協會,其第一任會長就是藏傳佛教的大善知識喜饒嘉措大師,後來全國人大副委員長第十世班禪大師也曾擔任過中國佛教協會的名譽會長。1987年,經國務院批准在北京創辦了中國藏語系高級佛學院,其中人才濟濟。現在藏傳佛教大活佛嘉木樣大師擔任中國佛教協會副會長職務。簡單的說,這就是藏傳佛教的公?存在和中國的合法、合理的社會認知。

事實上藏傳佛教博大精深,她不僅養育了藏民族,已經而且也正在惠及更多的人群。以慈悲、憐憫、愛、利他、和平為宗旨的藏傳佛教及其所衍生的具有普世觀念的西藏文化,已經在世界範圍內引起了關注和研究。信仰慈悲、和諧、和平、眾生平等的藏傳佛教的信徒在世界各地與日俱增。“藏傳佛教已進入美國的主流意識”(杜永彬《藏傳佛教在美國的傳播和影響》)。去年在中國舉行“世界佛教論壇”時,有報道:葉小文在演講中旁徵博引,從漢語系的《楞嚴經》、《大般若經》、《六祖壇經》、《維摩詰經》、《心地觀經》、巴利語系的《法句經》、《雜阿含經》、藏語系的《一切法大圓滿菩提心普作王》,反復論證佛教的“緣起”,就是互相依存,和合共生:“用一個字表達,就是‘和’”。而且歷史上藏傳佛教在青藏高原文化與生態保護方面的巨大貢獻,這些有口皆碑的事實,已經說明了藏傳佛教的魅力和價值!

但是,我曾注意到您不僅對藏傳佛教不瞭解,而且對漢傳佛教也是一竅不通。記得您在一篇題為“通身是手眼”的文章中是這樣表達您對自己不懂的佛教的看法:“整個的《大藏經》,其實絕大部分都是玄學字彙的排列組合,完全沒有真實的意義。”對於數千年人類智慧的結晶,就因為自己無法解讀,而矢口否認,這不是一個嚴肅的學人的態度。佛學作為中國國學中重要的一支,作為中國的“思想家”、“學者”應該要有深入的研究,而不能因自己的????而規避。

而您對佛學知識的瞭解和態度竟然如此捉襟見肘,足見您自詡的那些冠冕也屬於注水冠冕。

文化誤讀與內心的黑暗

“西藏整個的人口,在達賴喇嘛統治時代,有百分之九十八,注意喔,百分之九十八是文盲。” “絕大多數是農民和農奴,甚至他們是教奴。”“他們去走三步走五步跪下來拜,爬起來再走三步走五步,跪下來拜,就這麼一路是朝著這個西藏的這個象徵性的達賴喇嘛住的地方來走的,你就知道這些人是多麼的愚昧。”——李敖


您以自己不多的資料和圖片?參照,信口西藏的歷史、宗教、文化和藏人的信仰,在您的眼中,西藏“百分之九十八是文盲”,是教奴人群;剩下的百分之二是 “神權階層”——是統治“百分之九十八”的大喇嘛大地主,是另一個黑暗殘酷的人群。西藏民族由這兩部分人群構成,因此可以得出整個西藏民族是一個愚昧、落後、殘忍、無知的民族。

先不說您這個資料的明顯的虛假性。難道西藏民族的群體構成和文化存在的確是這樣嗎?西藏有數百萬人口,西藏民族在歷史上的社會構成主要是僧人、商旅、草原上的遊牧人和河谷地帶的農民。在幅員遼闊的青藏高原上,西藏人以遊牧人居多,“農奴”極少,屬於政體鬆散的族群。或許歷史上的政教合一制度有它的弊端,但是整個西藏民族卻是一個陽光的民族。這些可以從大量的文學作品和歡快的傳統民間歌舞中窺斑知豹。

而且歷史上我們藏傳佛教的寺院一直承擔著學校的職能。不僅僅是拉薩的人口比例很少的貴族有文化,而且整個僧侶階層都是文化階層。寺院裏的僧人也不僅僅是學習佛教知識,還要學習世俗知識。對我們西藏人來說,藏傳佛教由以下內容構成:大五明和小五明,也叫做十明文化。大五明是:內明(佛學)、因明(邏輯哲學)、聲明(梵文語法學)、工巧明(工藝美術學)、醫方明(醫學)。小五明是:天文曆算學、詩學、辭藻學、音韻學、戲劇學。十明文化構成藏傳佛教文化,其中只有“內明”是專門研究佛學的。除藏傳佛教文化外,我們西藏人還有苯教文化,有商業文化、茶文化、酒文化、傳統體育、民間歌舞等等,不一而足。

以我個人幾十年的社會經驗來說,更多的人還願意和我們西藏人交朋友,願意真誠的瞭解我們西藏人的一切。總體上來說,很少有人認?西藏人粗魯、野蠻和邪惡。西藏人的這種個性,不是來自於愚昧,而恰恰是來自于藏傳佛教文明的教化。或許我們的物質生活比較的匱乏,或許我們的生存環境比較的落後和嚴酷,但我們西藏人的精神生活相對比較的充實。這一切正是得益于這個文明的核質——藏傳佛教。

連西藏文化的基本概念和內涵都沒有搞清,也沒搞清西藏民族的生存方式,生命觀、價值觀和世界觀,這樣突兀的上來就對西藏進行貶損,不但在治學上極不嚴謹和很不嚴肅,也暴露出了您骨子裏霸道的大民族主義情結。不知您的用意何在,但是從您的生平經歷和?人?文中,我個人感到的是您的內心中還是有點黑暗。或許由於您個人性格的原因,臺灣那個社會對您的生存壓力太大,但您也不能因此喪失一個文人基本的品質。

“缺鈣”和對周圍世界的出賣

“所以他們不但在知識上面封閉,在宗教信仰上面封閉,在統治上面我也講過,他們被達賴喇嘛跟他手下的大喇嘛大地主們控制。”“可是他們愚昧的原因,是靠著神權來統治的,證明了在人類的歷史裏面,全世界只剩下一個黑暗的地方,就是西藏。”——李敖


簡單的給您介紹一下吐蕃在全民信仰佛教以前的歷史和全民信仰佛教後的歷史吧。在吐蕃全民信仰佛教前(甚至佛教傳入吐蕃的早期),吐蕃人兇悍好戰,曾幾何時,吐蕃的鐵蹄踏遍和佔領了(給您劃個大概的線吧)尼泊爾、錫金、不丹、印度的大部分地方,遠達吉爾吉斯坦,天山以南,安西四鎮,敦煌,河西,寧夏大部,寶雞,咸陽,天水,四川南部,雲南大部。曾經深入長安(今西安)15天,後因氣候不服等原因,才退守天水一帶(江應梁主編《中國民族史》,民族出版社 1999年10月版)。

那時的吐蕃人,因?沒有佛教慈悲思想的指導,可以說性格野蠻,好勇尚武,連年征戰,虜殺無數……但是,後來吐蕃政權衰微,佛教勃興之後,青藏高原才安靜下來。因?藏傳佛教的普及,西藏人變得慈悲和善。西藏的歷史才有了很長時間的和平與安寧。或許後來也有一些戰爭,但是,?了民?的利益,很多戰爭都是西藏的高僧大德們用自己的智慧化干戈為玉帛。請您去仔細的研究一下元、明、清的歷史吧。為了青藏高原民眾的安寧,薩迦班智達與闊端王在西涼會盟;忽必烈拿漢人活人填河渠的習慣也是由西藏高僧八思巴廢止。明清更是如此,西藏的諸多高僧大德為朝廷的安邊固防和邊疆的和平安定(熄滅戰火)做出過不可磨滅的歷史貢獻。別的不說,就介紹乾隆國師、藏傳佛教大活佛《章嘉國師若比多傑傳》去看看,您認為的黑暗階層的“大喇嘛”是如何為各民族的團結、為眾生的福祗、為民眾的利益而嘔心瀝血一生?!

西藏藏傳佛教格魯巴的締造者、偉大的佛學家宗喀巴大師,他的學說深刻地影響了西藏民族。達賴喇嘛和班禪喇嘛是宗喀巴大師的兩位心傳弟子,後來成了兩大活佛轉世系統,亦成?西藏人的兩位最高精神領袖。曆世達賴喇嘛均不同程度地對祖國和平、民族團結和交流做出過巨大貢獻,豈能一言以蔽之地就否定了?布達拉是“普陀”的音譯,是觀世音菩薩的道場,西藏人信仰佛教,朝拜布達拉宮、朝拜觀世音,難道就“愚昧”了?布達拉宮因此就“黑暗”了?那依您的理解,南海普陀山、山西五臺山就是中國最黑暗的地方?看來您不僅不瞭解當代的西藏,更不瞭解歷史上的西藏。

對於您並不瞭解的族群的歷史和生活,您的發言如果引起了這個族群的普遍的反感和憤怒,那一定是您歪曲了他們千百年來口耳相傳的祖先的歷史和生活。尚且不論良知,就一個有智慧的人,他要研究一個族群,首先要掌握這個族群大量的資料和進行真實的調查。而不是僅憑道聽途說。更何況牽扯到您根本不明白的“神秘”的宗教。

就說歷史的黑暗吧,哪個民族沒有過另一面?以魯迅為例:“魯迅說,翻開中國歷史看到的就是吃人。五千年的歷史其實是一部野蠻史,直到現在很多人的智力跟秦朝的人沒有差別,仍然想著滅這個滅那個,從來沒想過要和……

“其時,直到近代,中國的封建勢力仍然統治著政治、經濟和思想領域。封建文化仍然在腐蝕著人們的靈魂;封建禮教也繼續在殘害著中國人民的精神和肉體, ‘吃人’的現象屢屢發生。面對這種特定時代環境裏的社會現象,以?蒙民族的思想?己任,以改變中國人的精神?職責的魯迅憤然而起,以清醒的現實主義筆觸和飽蘸憤怒感情的筆墨,在他所寫的《狂人日記》中描繪了一幅‘非人的生活’圖景。揭露了從社會到家庭的‘吃人’現象;抨擊了封建家族制度和禮教吃人的本質,並推測出‘沒有吃過人的孩子,或者還有?’,進而發出‘救救孩子……’的呼聲,號召人們覺醒起來,拯救下一代,體現了魯迅在文學創作中一貫的鮮明社會自覺性。”

當然您不能和魯迅先生比,看您的作品和在電視中的表演,我感到的正是大陸著名文學評論家雷達先生所批判的文人的“缺鈣”——沒有信仰、沒有理想、沒有精神、沒有人文關懷。只有出賣——出賣自己、出賣朋友、出賣自己瞭解和不瞭解的一切!

遮蔽與曲解:井底下的“華人製造”

你看看西藏我們的同胞們,穿著那?破舊的衣服,髒兮兮的,走三步五步跪下來一拜,三步五步跪下來一拜,一路就這樣子,走向達賴喇嘛的那個象徵,就是那個布達拉宮,請問這些人是什?頭腦啊,他們已經被搞成這個樣子,這樣子落伍,這樣子封閉,為什麼這樣子呢?” ——李敖

人民才是創造歷史的動力。西藏民族如果是一個愚昧無知的民族,那麼被列為世界文化遺產的輝煌的布達拉宮是怎麼建造的?人類歷史上最長的史詩《格薩爾王傳》是怎麼創造出來的?那麼多浩如煙海的哲學、歷史、文學、繪畫(唐卡、堆繡等)、醫學、天文學、歌舞知識和作品是從哪兒來的?著名的西藏八大藏戲和婦孺皆知的偉大的米拉日巴、倉央加措道情歌又是如何來的?難道這一切偉大的創造是不小心從天上偶爾掉到了青藏高原這些“愚昧人”的懷中?

從這一點來看,您對西藏的歷史和文明真是瞎子摸象。冒然發言,只能說明您的浮躁、膚淺、治學的輕率和急功近利。

生活中有很多人,缺乏對自己不瞭解的文明應有的尊重。但是以您的年齡、知識和閱曆,更應該客觀地看待世界各種文明之多樣化存在。良知,人類的標準應該是一致的。知識份子應有的良知,是不分民族、種族的共識。對於我們西藏人持守的觀念來說,只要你能學會愛和尊重,你就能學會一切。而不是以自己的生,來致別人於死。比如說您,不能為了匆忙間作節目所需,上去一棍子就想把一個民族打死……您一次節目的稿費或許能使您滋潤很久,但是您不負責任的一次言論或許就會使一個民族、一個群體蒙辱很久。這是無法對等的物質、心靈和精神上的比較。欲遂其生,亦遂人之生。這種井蛙之舉,未免被時代和後人所詬病。

外界(尤其是香港和臺灣)一直對西藏人和西藏的文明有諸多誤解,甚至曲解。比如金庸先生在自己的小說中塑造了各式各樣殺人放火的“喇嘛”。且不說泛濫的武俠在娛樂之餘對中國青少年身心的負面影響,其中那些“喇嘛”形象在華語世界裏對一個並非如此的民族的存在也有巨大的傷害。我曾經在隨筆中質疑過金庸先生對佛學知識和理論的欠缺。因?佛教戒律中的第一條,也是佛教最重要的標誌性存在就是“不殺生”。在佛教中,出家人要受比丘戒,守200多條戒律。而且佛教倡導的是非暴力思想,是和平、利他和向善的追求。從藏傳佛教的歷史來講,也從來沒有過僧人練武的任何事實和記載。而金庸先生為了自己的生存和寫作目的,塑造的包括漢傳佛教僧人,都參與到江湖的恩愛情仇,打打殺殺,嚴重歪曲了佛教僧侶的真實形象。

這樣的言論或許汗牛充棟,金庸先生可能也看不到,但是作為藏民族的一員——一個瞭解真相的知識份子,我至少表達了自己的觀點。在?聲喧嘩,鮮花和掌聲簇擁向金先生的時候,我的聲音是孤單的。但是,至少在中國、在華語世界裏存在過這樣一個聲音。歷史會被遮蔽一時,但不會永遠被遮蔽。如果金庸先生終有一天知曉,並且能夠捫心自問,或許會發現一個知識份子應有的良心之痛、良知之痛。

這樣的質疑同樣符合今天我對李敖先生您為人為言的看法。

就拿您說的朝聖來說,對我們西藏人而言,朝拜是非常神聖的事情,您別看那些朝聖者衣服是“髒兮兮”的,但他們的內心裏卻非常清潔。而且這種朝聖本身還充滿了詩意。記得我曾經和大陸一位和您一樣對朝聖有非議的作家對過話。她說她遇到一位磕長頭到拉薩朝拜的年輕僧人,她教育他與其這樣浪費生命,還不如去學一些藏文,可以為民族做一點事情。要不,這樣拿著別人的佈施無所事事,很不好。我當時問她:您的寫作可不可以比作是文字的朝聖?那麼您拿著納稅人的錢(價值觀不一樣,我也可以把這個理解為別人給您的佈施),整天寫作,肯定也是有一個目標的。假如說這個目標就是諾貝爾文學獎。而那個僧人,他是用肉體和心靈在朝聖,對他來說,短期目標是朝聖到拉薩,從更長遠的目標來說是為了成佛。每當您寫完一部作品,您的內心是歡愉的。對那個僧人來說,每天的朝聖都充滿歡愉,因?他在對大自然的匍匐和親近中每天都在接近自己的精神目標。他的人生過得才是他自己,才富有真正的自由和詩意。

她說:你們的成佛是什麼時候的事啊?我說您能肯定您獲諾貝爾獎的時間嗎?人活著,內心的歡愉是最重要的,心的歡愉是幸福的第一要素。

西藏是一隻軟柿子嗎?

“從歷史角度來看,我們必須說西藏這個地區是個非常有問題的地方。”——李敖


面對青藏高原,漢族知識界基本上有三種觀念:一是帶著先入之見,對藏族問題指手劃腳,您就是典型的代表;二是科學務實,調查瞭解,實事求是,如王力雄;三是把西藏看作神性(詩性)的土地,充滿敬畏,如詩人于堅。記得大陸著名作家、史學家張承志和著名詩人于堅都向我表達過同樣的觀點:西藏文化是大文化,一個人要想深入瞭解西藏文化,需要用畢生的精力。

歷史上的文人大概有兩種:正直的文人和奴隸的文人。那些奴隸的文人,大多是為生存計。但是,事實上最令人可怕的還是那些內心黑暗的文人。

西藏人很少對這個世界發言是因為自己的信仰,西藏民族是一個沈浸在自己內心和信仰世界的民族。但這並不是說西藏民族就是一個沒有氣節和尊嚴的民族,也不意味著西藏民族就是軟柿子,動輒就可以拿西藏來說事,想捏就捏。

記得歷史上我們西藏人的祖先也曾強盛過,也曾征服過其他民族,建立過強大的吐蕃帝國。但是至今在我有限的閱讀中,還沒有見到過西藏人的著作和信史中有對其他民族的貶損和侮辱。這說明了歷史上西藏知識份子的品質。

也曾記得在歷史上,當歐洲人普遍認?中國人愚昧、落後的時候,雨果卻對圓明園及其東方文明給予了高度讚賞和公正評價。這才是應有的大家風範。在《雨果致巴特雷上尉的一封信》中,是這樣讚美圓明園的:“這座宛如城市、跨世紀的建築是為誰而建?是為世界人民。因為歷史的結晶是屬於全人類的。世界上的藝術家、詩人、哲學家都知道有個圓明園,伏爾泰現在還提起它。”“儘管有人不曾見過它,但都夢想著它。這是一個震撼人心的、尚不被外人熟知的傑作,就像在黃昏中,從歐洲文明的地平線上看到的遙遠的亞洲文明的倩影。”

這樣的讚美如果獻給布達拉宮,以及西藏的文明,亦毫不遜色。

現代社會的事實是,如果人類是靠物質生存與精神生存均衡存在,它的基本形態應該是科學、藝術、宗教三足鼎立。就西藏民族來說,科學技術方面或許是落後的、瘠薄的,但是在藝術和宗教兩個領域卻是發達、豐足和燦爛的。因為傾向於精神追求,所以西藏民族在物質追求上是一個較?知足的民族。

西藏人歌吟和追求的是一個平等、和睦、相互尊重和民族團結、和平文明的國度。這不是一個人的訴求,而是人類最基本的良知。社會發展到這一步,我們即使不葆有神性(詩性),也應該呼籲人性。現在在一些充滿物欲的國家和地區,私欲膨脹的人在挖空心思出名從而獲利,其中充滿齷齪和殘酷的黑幕。但更多的聲音在反思中發出他們真誠的呼籲——平等、尊重、和平、友愛,人類的心是共通的,人們期盼的是和平,而不是衝突和戰爭。而在中國,在一個有著五千年文明的國度裏,人性不應該說是複歸,它一直在,它一直在溫暖著一脈文化。它在社會的底層運行著,在大多數人群中成為血液,維持著群體的繁衍和發展。而西藏,環繞著喜馬拉雅的幅員遼闊的土地,是一個神性(詩性)的世界。正因為這種神性(詩性),生活在世界最上方的西藏人,才一直保持了一種非常罕見的沈默和安靜。它不是不發言,而是蔑視那些市儈的利益和衝突。

基於這樣的信仰和大地上的原在,您竟然口無遮攔、信口雌黃,在一個收視率極高的公共媒體輕賤地侮辱一個民族,侮辱他們的信仰。您覺得合適嗎?!

西藏文化是開放的文化,西藏人也有著善良和直率的性格,為了讓您和更多的人能夠瞭解一個真實的西藏,所以我向您談了自己的這些淺見。

作為長輩,請接受晚輩——一位來自大陸的西藏“文人”的忠告和祝福:作為文人,可以沒有義務和能力去“鐵肩擔道義”,而僅僅是為了生存而“妙手著文章”,但是在這樣的存在中,仍然希望自己的內心能夠多一份光明,而且能像護持自己的眼睛一樣護持好自己內心的良知! 紮西德勒!並祝撰祺!

才旺瑙乳
藏曆火豬年正月(2007 年3月)於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