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9月12日 星期三

冷眼看今日之西藏(四篇)

by 王力雄

西藏山河做賭場

到西藏開礦的老闆們有一句話:“早要飯,晚騎馬”,意思是說一旦開出個好礦,立刻能日進鬥金。這種發財跟當年的網路發財差不多,投資回報不是百分之幾十,而是百分之幾百。在西藏做礦的人都有一種賭徒心理,夢想一翻多少倍的暴發。不過真暴發的人並不多。在西藏開礦很像賭博,輸的風險也很大。這是因?西藏的地質資料非常模糊,到底能不能開出品位好的礦,儲藏量有多少,開採條件如何,事先都不知道,甚至到底有沒有礦都是未知數。我聽說一個老闆在拉薩蔡公堂包了一座山,投了500多萬,只挖出幾十噸鉛鋅礦,價值不過幾萬。如果是投資房地產,即使全砸在手裏賣不出去,至少有房子放在那,開礦失敗卻是什麼都剩不下,徹底白乾。

不過在西藏開礦能發財,也跟地質資料不清有關。西藏批准開礦的權力理論上屬於自治區地礦廳,但是既然不知道地下到底有什?,批准權就是空的,也無法進行有效管理和監督。目前開礦老闆大都不通過地礦廳,直接跟各縣打交道,因為不能確定有沒有礦,縣裏收費也不會高,這便?得到超額利潤留下空間。

而開礦者在地質資料缺乏的情況下,自己也不進行勘探,因?辦勘探手續很麻煩,同時勘探成本也很貴,探清一個礦床至少得花幾百萬。目前進藏開礦的資金多數也就是幾百萬的規模,要勘探就沒錢開礦,所以還不如直接幹。那種開礦就如所說的“瞎貓碰死耗子”,不知道山裏有沒有礦,就向山裏打洞,一般是圍繞山體同時打多個洞,每天花錢如流水。如果有一個洞能碰上礦就可以發財,而碰不上就得不停地打下去。只花幾十萬元就能碰上礦是撞了大運,沒運氣的幾百萬花光了也見不到礦,那就只好撤,錢也等於打了水漂。

這些開礦者把西藏的山河當成大賭場,挖得山河破碎不說,對於礦藏也會造成很大破壞,因?如果認真勘探,有系統和負責任地開採,能保持礦床的完整性,礦的?量和利用率可以增加很多。而賭博式的開礦,碰到礦也會只撿最好的部位開採,費勁的就丟掉,以得到最大利潤,那將造成優質礦床失去整體開採的價值。老闆們賺了錢,付出代價的是西藏。

西藏之水救中國,誰來救西藏?

2006年春,中共中央辦公廳給中共政治局推薦的閱讀書目中,一位中國軍隊作家寫的《西藏之水救中國》列在第一。香港亞洲周刊透露,中共總書記胡錦濤、總理溫家寶都讀了該書,溫家寶還作了批示。

《西藏之水救中國》一書極力鼓吹的,是一個中國民間水利專家構想的“大西線調水工程”方案  從雅魯藏布江的朔瑪灘到天津之間開一條運河,把相當於四條黃河年流量的兩千億立方米的水從西藏引到中國西北、華北和東北。

這一工程的主體是在青藏高原。先在朔瑪灘築壩抬高水位,然後打隧洞引水到林芝工布江達的尼洋河,建水庫回水至巴松湖,再打隧洞引水入易貢藏布,再築壩建水庫,回水沿霞曲上溯,再打隧洞引水到邊壩進入怒江。在朔瓦巴築怒江大壩提高水位,打隧洞至恩達,在昌都的瀾滄江支流紫曲、昂曲和幹流紮曲分別建連環水庫,開隧洞引水到江達,入金沙江支流藏曲,導水入四川白玉贈曲,過分水嶺到甘孜入雅礱江,再築水庫提高水位,引水入達曲,打隧洞到翁達,入大渡河的支流色曲和杜柯河,在兩河口築壩成庫,再提水位,溯杜柯河過壤塘到南木達,入麻爾柯河。築壩再提水位,回水到阿壩麥爾瑪,過分水嶺進賈曲,向北流入拉加峽的黃河大水庫。

上面列出的引水線路,都是在藏區進行。即使不懂水利,也想像得出那?多築壩、打洞和水庫蓄水,會強烈地改變藏區地貌和生態,人民生活也不可能不受影響。暫且不說工程是否會帶來所設想的效果,首先需要質疑之處,就是工程議論了十幾年,國家正式考察,江澤民當政時親自過問,現在胡、溫也給予關注,全國人大會議和政協會議已有正式提案,118位將軍和七百多位專家學者對此力挺,然而將受這一工程直接影響和衝擊的藏人,卻幾乎沒人聽說過這個工程,更不要說被徵求意見。

在考慮“西藏之水救中國”時,該不該問一下西藏人的意見呢?如果根本不在意西藏之水的主人  西藏人怎?想,那就不得不讓人懷疑,救中國的代價會不會是犧牲西藏呢?而當西藏之水救了中國,誰又來救西藏?

格爾木的新藏人

長江、黃河、瀾滄江的源頭地區成立了“三江源自然保護區”,原本在那個地區放牧的藏族牧民被分批遷移出來,安置到格爾木市。被遷移的牧民開始很高興。他們早就向往城市生活,現在政府給蓋房子,發給生活費,簡直是太好的事情,於是便離開草原,搬到城裏住。

住進了城裏房子,要添置全套家俱才像城裏人。他們買不起新的,只能買舊的。格爾木的舊家俱市場被遷移進城的藏人帶動,從開始四百元錢能買全套家俱,漲到了現在一張桌子都要四百元。

有人形容,當牧民面對市場,就像小孩子進了超市,什?都想拿。他們買汽車、買電視,學著城裏人那樣用手機、用化妝品,下飯館,進娛樂廳,很快就會把手裏的錢花光。他們學會了在城市裏花錢,卻不會在城市裏掙錢。他們接受了城市奉行市場的規則,卻沒有能力在那規則中競爭和取勝。無事可幹的他們在街上閒逛,看商店裏有什麼,看城裏人如何消費,於是更會感到手上缺錢。可是怎?得到錢呢?

在格爾木去拉薩的青藏公路上,近年出現了一種案件,作案者埋伏在公路兩邊,用繩索像套馬一樣甩向公路上疾馳的摩托車,把騎車人套住拽下,然後把摩托車搶走。這種作案方式,讓人猜測只有會放牧的人才有如此本事。

遷移者的變化不是停留在城裏,他們和原來生活的土地、人群仍然有千絲萬縷的聯繫,於是變化和衝擊也就隨著來來往往延伸到他們的家鄉和族人。事實上,這些年的經歷已經顯示出,市場化就像沖進羊群的狼,橫掃一切,想怎?樣就怎?樣,牧民沒有任何抵抗能力,只能被狼趕著跑。

從進城的興奮逐漸冷靜下來,遷移者發現離開了草原,放棄了原本熟悉的生?方式,結果使自己淪落到最底層。在市場上,他們只能找到類似挖溝填土的工作。當他們用笨拙動作使用以前從未摸過的鐵鋤時,那種形象讓藏人中的老一輩痛楚地回憶起一九五九年被抓到格爾木勞改的藏人,雖然事隔將近半世紀,可他們的形象簡直是一模一樣,幹的同樣的活,也同樣都是離開了草原,住到了只有石頭和沙子的戈壁灘上。雖然今天來格爾木的人似乎是出於自願選擇,但是放到時代的大背景下,所謂的自願也不過是一種錯覺而已。

西藏導遊之爭

2002年,一個在加拿大做旅遊生意的華人到西藏旅遊後,對西藏的藏族導遊發難。他給北京政府寫信,狀告藏族導遊把解放軍說成“內地來的中國軍隊”,向遊客解說西藏寺廟是被文革毀壞,甚至在布達拉宮廣場看升中國國旗時神情不對也成了罪名,都是藏獨傾向;還舉報西藏的藏族導遊多數從印度回來,立場都在達賴一邊,因此不利中國對西藏的主權。

告狀信被送到當局最高層,驚動了胡錦濤親自批示,要求西藏全面清除從印度回來的導遊。被那位華人點名的導遊進了監獄。的確,西藏的藏族導遊很多在印度學習過,他們英語好,熟悉外面情況,因此受旅行社歡迎。這些導遊被清除,西藏立刻面臨導遊嚴重匱乏。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北京搞了一個“導遊援藏”運動,從內地旅遊界往西藏派導遊,每年一批,各省市都出人。

內地來的導遊使西藏的旅行社為難,因?到西藏旅遊的外國遊客普遍不願意要漢族導遊。比較委婉的客人說,在漢地旅遊我們不會要藏族導遊,願意要漢族導遊,現在到藏區旅行就應該給我們藏族導遊。態度比較激烈的客人則是不換導遊就不參加活動。

內地援藏的導遊外語水準一般都不錯,工作態度也可以。但他們不瞭解西藏歷史和文化,只能背誦導遊手冊,尤其在政治方面嚴格遵照官方口徑。如在羅布林卡和布達拉宮一定要向遊客說,達賴當年發動了“叛亂”,不得不逃離祖國,現在只能在海外過流亡日子等。這種解說往往引起國外遊客不滿,援藏導遊卻堅持他們的解說是事實,因而造成雙方矛盾甚至衝突。

目前,隨著青藏鐵路修通,中國政府正準備在西藏更大規模地開展旅遊,導遊問題將會變得更加尖銳。旅遊業不是僅靠鐵路和酒店就能開展的,人的因素更重要。其實不僅外國人到西藏希望導遊是藏人,就是漢人到西藏旅遊,也不會願意導遊是漢人。對這一點,西藏本土的漢人導遊都清楚,他們給自己起藏名,學藏語,穿藏裝,裝成藏族,遇到藏語好的外國人,不好蒙混過關,就說自己是半藏半漢。當局應該明白這一點,旅遊者到西藏,不是?了傾聽中國政府的政治宣傳,而是? 了用自己的眼睛看西藏。當局如果把導遊當作一種政治工具,並讓他們對旅遊者強行灌輸,是不可能被接受的。 ◎

編著:中國人視台巴子是否就如視藏人一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