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1月27日 星期二

選情的冷熱

by 延平旁聽生 2007/11/02

曾經生活在高壓統治時代和解嚴後不久的台灣,對於當時選舉期間之熱烈氣氛、本土派選民情緒的激昂,一定記憶猶新。政見發表會上人山人海,台上振臂高呼,台下選民反應熱絡。這個現象,反映那個時代社會大眾爭取民主權利的熱忱、積極。

如果與先進民主社會的選舉活動比較,一定會感受到其中差距之大。他們一般(包括國會議員)的選舉活動往往稀稀落落,政見發表會小貓三、兩只,甚至於經常辦不起來。誠然,縱使在成熟的民主社會,都會有成群的死忠選民,為他們所屬意的政黨和政治人物四處奔走、大聲疾呼。但是,社會主流選民內歛,傾向於抱持較為冷靜的觀察態度,較少勇於公開表態。既然民主權利已經成為家常便飯,很多選民可以選擇不走上街頭,不搖旗吶喊,厭倦喧天鑼鼓;對於選戰,大多冷漠以待。因此,一般選舉期間熱情洋溢的選民,為數大減。(不過,每當涉及特別重要議題的時候,選民的熱情還是會表現出來。)所形成的趨勢,至為顯著。

如同其他民主體制逐漸穩定的社會,台灣選民表態的熱情逐漸冷卻,選情跟著冷卻,似乎也是遲早問題。

以往,反國民黨的黨外人士以及後來的民進黨,一向認為選情愈是熱絡,愈能夠動員那些同情黨外或者民進黨的選民站出來投票,因此愈有助於他們的勝選。他們甚至於以選情之熱與冷,來評估勝選的機率。於是,公職政治人物嘗試各種方法,炒熱選情。其中,一定有人會以為,旗幟鮮明,競先出現在電視螢幕上,吸引選民的注意,就能夠增加勝選機率。時下台灣各政黨為他們公職人物所設計的制服,或許就是這種心態的產物。下焉者,以跳梁小醜式的言論和表演,嘩眾取寵,不擇手段,爭取上電視鏡頭的機會。隨著政黨輪替成為台灣政治常態,這個見解似乎應該重估;選舉策略也應該有不同的思維。因為,選民的見識愈多,政治認識水準愈來愈高,愈反感於此類膚淺的選舉噱頭。

倘若專注於炒熱選情,刻意追求掌聲和迴響,免不了會過度重視自己死忠支持者的意見,從他們的角度來推測其他選民的態度走向。或許,這就是「台灣沒有中間選民」之說的由來。或許是出自於相同的思維,公職人物經常聲稱自己要「傾聽民意」。在「傾聽」中,他們其實很難不為己方的「基本教義派」所綁架。

他們似乎沒有注意到,在掌聲如雷的熱情死忠支持者群之外,那些默不作聲(也是「傾聽民意」時所聽不到的),不時興揮舞選戰旗幟,諱莫如深,看似冷漠的選民,已經悄然形成為(或者很快就會形成為)台灣選民的主流。正是這個主流的選民群,持批判眼光在冷靜觀察,足以在關鍵時刻扮演關鍵性角色,及時發揮選民的智慧,嚴峻懲罰政黨和政治人物。真正能夠觸及他們靈魂深處的,是有意義的議題,深刻的論述,而不是傳統的敲鑼打鼓,掃街拜票。

值得從這個角度,看待台灣選情的冷與熱。

黨性

by 延平旁聽生

在公共場合上,甚多台灣公職人物以他們的制式衣著,來表明他們的政黨屬性。蔚然成風,由來已久。就一個成熟民主社會而言,這簡直是難以想像的怪事。每次看到國民黨人和民進黨人穿上顏色鮮明的背心(而且繡上黨名、姓名),招搖在國會議壇和記者招待會,或者現身電視螢幕,都有觸目驚心的感覺。

在某意義上,不同顏色制式背心之間的強烈對比,貼切反映了近年來台灣的政治惡鬥。而且,其意涵其實不僅如此而已。

數年前閱讀Ernest Gellner 在1994年出版的文集(Conditions of Liberty: Civil Society and its Rivals)。其中一段描述,印象深刻。傳統社會裡的組織結社,大多有嚴格規範以及高度約束力,一旦加入就不易脫身。成熟的民主社會,則反其道而行﹕黨性漸淡,可以輕輕鬆鬆自由加入和退出組織。以往若要加入一個政治組織,可能要宰殺牛羊、發毒誓,以宣示茲事體大,絕非兒戲。而現代文明社會則不需要,甚至於可能禁止。如果以台灣背景來比擬,或許可以說,以往要歃血為盟或者斬雞頭;近來,似乎很少人有此胃口了。對於那些具有強度約束力的政治組織(或者派系,如新潮流),現代公民大多會抱持不信任態度。這是其來有自的。

民主體制下,人民不但思想自由,而且可以隨時隨性改變政治立場,不受拘束。唯有如此,選情難料、民意如流水的趨勢,才能夠形成,也難以遏制。主流民意通過選票,以監管、檢驗、制裁政黨和政治人物,才成為可能。有鑒於此,成熟民主社會的主流選民,不容許自己的政治見解和政治選擇,遭受任何政黨任何形式的綁架。例如,若是凡事都要無限上綱,扯上民族大義、愛國情操,或者宗教信仰、血緣瓜葛,他們一般都會有強烈反感。

不僅如此而已,他們也不樂見任何政黨以強度紀律控制黨籍公職政治人物(和一般黨員)。因為,在最高層次
上,民選公職必須以民意為依歸,而不是以黨意為依歸。黨意若是凌駕在民意之上,絕非民主社會之福。在政黨政治之下,各政黨當然應該各自以政治綱領的內容,爭取選民的認同。但是,如果當地公職人物必須接受政黨嚴格紀律約束,不易為主流民意所左右,那麼,黨意服膺於主流民意的機制何在?

更為緊要的是,權力不但趨於腐化,而且必趨於傲慢。倘若民選的公職人物必須以黨意為依歸,必定使得政黨機器權力集中、膨脹,坐大而傲慢。一個政黨甚至於可能敢於蔑視神聖的國會議壇,驅使公職人物如同小醜般地舉牌、哭鬧、叫罵,從事大打群架式的政黨惡鬥。近年來的台灣,正是如此。這絕對不是現代公民所願意看到的。是以,選民要有效節制一個政黨,就不能不從節制公職候選人開始,耳提面命提醒他們,切不可唯黨命是從。

或許是由於這個原因,在大部分的先進民主社會,非選舉期間,政黨機器低調運作,或者少有運作。縱使在全國大選期間,大部分人民甚至於不知道各主要政黨主席的姓名。如同台灣各政黨主席那般位高權重,一言九鼎,號令國會議員,那是難以想像的事。更難想像的是,黨籍公職人物竟然如同儀杖樂隊般穿起顏色鮮明的制服,以資識別,唯顏色是問,一個命令一個動作,在在顯示壁壘分明、黨同伐異的對立氛圍。試問,國會議壇有尊嚴可言嗎?有智慧的選民可以忍受嗎?

台灣國會議員身上那些顏色鮮明的制服,象徵著台灣民主政治不成熟的一個面向﹕過當的黨性,傲慢的政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