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月28日 星期一

揮別前現代的台中海線


沈政男 2013/01/28

 顏清標還是贏了。以「公牛闖進瓷器店」之姿,叱吒台中海線二十幾年,號稱大小選舉攻無不克的冬瓜標,這次有驚無險,由代理人兒子拿下補選的立委席次。

 
圖片來源:作者提供
 
但這是媽祖王國的最後餘暉了,台中海線就要揮別前現代,趕上台灣社會的文明水平,認同民主的實質內涵。
 
顏清標非常有趣,他完完全全不相信、不在意,甚至鄙夷現代社會的運作機制的;他有自己一套基於本能與直覺的人生觀,與部落式的思考角度;而他充滿生命力的個人特質,不能不引來讚嘆地撐起了他這一套時空錯置的邏輯,甚至能夠把一整個台中海線的政治,牽制在前現代的洞穴裡,看著其他台灣社會邁向民主的日光大道。
 
他跟十八世紀以前的人一樣,不知道人生有青少年這樣的身心半熟階段,十七歲結婚,十八歲當父親,三十五歲當阿公,兒孫成群,然後鼓吹下一代複製這樣高效率的繁衍模式。
 
因為他相信血緣、家庭、宗族這類從生物聯繫、日常接觸、實質利害衍生而來的人際網絡,不相信現代民主社會所建立的眾人平等、一體適用的遊戲規則,同樣可以帶來安全感、保障個人幸福。
 
整個選舉過程裡,最吸睛的就是比明星還耀眼的候選人太太。一家都是美女人妻。如何辦到?毫不遮掩地專注於初熟、貌美這生殖潛能的表徵;旺盛的求偶慾望,彰顯了雄性魅力;當然還有金錢與權力的催情。
 
這樣的摩登原始人來到政治場域,充其量是民主文盲,只相信威脅利誘的行為制約原理。對一整個社群的制約,靠著部落式的人際網絡,從家族做同心圓式擴展,內層靠血緣、地緣,外層靠實質利害來吸納與維繫。
 
最厲害的,就是掌控了人們的精神信仰中心,這實質利益與精神感召都無比巨大的前現代宗教怪獸複合體。
 
鄉親政治,恩威並濟、利害交攻,將所有人納進廣義的大家族裡。這從選舉過程裡,充斥著大量的溫情口號、懇求姿態可知,完全是家族式的請託。
 
表面上是一個城市的選舉,其實是台中郡、沙鹿庄的大拜拜,莊園領主的更替。
 
但這是最後一次了,從得票比率的劇烈消長可知。人們終究會啟蒙的,早晚知道這樣的選舉模式是恥辱的印記,在台中海線。虎父犬子的鐵則當然也是重要因素之一。
 

沈政男

本文作者1968 年生,台大醫學系畢業(1987-1994),老年精神科醫師。長期以通識自我教育,科學與人文兩棲。業餘寫作,曾獲時報文學獎新詩首獎、梁實秋文學獎散文首獎等二十項文學獎,時事評論文章刊登報章超過四百篇。

郭冠英的調侃,為甚麼不好笑?


張之豪 2013/01/26

郭冠英日前接受中国媒體訪問,自稱自己是政治犯,說道「我本來是高級外省人,因為台灣人的憤怒,因此就搬到低級的一個地方去了,到南港去了」。
 
每次「郭冠英」三字出現,就是「外省人」三字又再在公領域出現的時候。族群問題,甚至族群政治,一直沒離開臺灣,面對它與討論它,比起無視與掩飾,更能有效並健康的處理它。
 
追根究底來看,郭冠英其實一開始就是自以為幽默,以自嘲的方式在講「高級外省人」。在爭議一開始的那篇文章2006年寫的〈繞不出的圓環〉裡,郭冠英自不自認「外省人」是高級的,其實不是問題,他只是在借用這個(他自以為已經在本土化的臺灣被顛覆完成的)刻板印象來形容臺灣小吃確實好吃。
 
但問題若停留在那裡,也不會鬧到今天這個田地。當時事後再報導出的多次訪談、回應與其它文章中,郭冠英確實表現出他的偏見,也就是從本來的價值中立的自嘲,到處理時的進退失據,表現出他真的有自認「高級」之處。也許這還加上他被兩大過免職處分公務員的職務,而讓他更有受害者心理。
 
他為何吝於對臺灣社會解釋?他其實可以好好解釋的。文筆如他,大可以洋洋灑灑寫篇文章好好說明來龍去脈,心路歷程。而我認為他吝於解釋的主因就是因為他真的不屑,真的有發自內心的狂妄與自大,或者說,優越感;讓他一開始就覺得這個無法接受他這個愚蠢的幽默的臺灣社會,根本不該浪費他的唇舌來解釋。他有所解釋的時候,多半是為了保留公務員資格的抗辯,而非正式地針對這個受傷的社會來誠心道歉與解釋。
 
為甚麼這個社會無法接受他自以為的幽默與優越感?假使「外省人」不再高級,那自稱為「高級外省人」自然就不會引起任何爭議。就是這麼簡單。這個社會還有著隱藏的族群不公平分配的問題。軍公教一般都被認為外省族群佔多數,事實上也是如此,但是裡面還是有很多本省人。
 
從商者,則族群較為混雜,也許比例就比較接近真正的族群比。但是,工農階級者,則外省族群的比例就相對少。或者說,這種原先就出身低微(老兵)的外省人後代,在工農生活中,與本土融入的程度也遠超過高級的軍公教(與富商)的外省族群。
 
這些所謂「高級外省人」,就如Benedict Anderson說的那些不肯學其統治領地的歐洲貴族一樣,是要透過「我與你是不同的」來顯示出自己的高貴,也因此,在歐洲各國開始本土化時,國家與民主的浪潮才讓德國國王開始學德語,英國國王開始學英語。
 
郭冠英一路以來犯了兩大錯誤,第一是他是公務員身份,站在國家的立場,他那些政治評論,否任自我國家主權的立場,對國家而言,是完全不可能被接受的。單就這點來說,中華民國的歷任總統在任(包括兩蔣在內),都會要他走路的,而且若是兩蔣時代,沒要了他的項上人頭才是奇怪。
 
附帶一提的,對於追求自由民主與堅持主權的臺灣人來說,捍衛郭冠英這種人與這種言論的自由,是我們共同的信念與目標。當然,他有他說這些偏見的自由,而我們也有我們大力批判與撻伐他的自由,只要言論的分歧與對立是保持在民間,國家的責任就是確保你們要怎麼互罵都沒事,若太超過了則要出面調停,這才叫保障言論自由。
 
郭冠英的第二錯誤,就是針對他在「高級外省人」這個失敗了的幽默上。如果是在一個可見的未來,當事過境遷,當臺灣社會對於「外省人」不再有相對剝奪感,外省族群也不再有少數「高級份子」掌握著媒體、綜藝、文化、學術、軍事、官僚體系,當這一切的族群分佈都可以趨近於正常,那麼,那一天的到來,才是郭冠英這種幽默真的可以搏君一笑的時候。在這個威權轉型後尚未完成的正常化到來以前,在許多結構性的歧視與文化高低位偕尚未被弭平以前,「高級外省人」不僅不幽默,還很傷人。
 
最後,講個小故事來結束。
 
郭冠英事件於2009年發生時,我無意間得知一位我在野草莓運動裡所認識的運動同志,是來自支持新黨的高階外省公務員與官員家庭。於是我問他,對「高級外省人」事件怎麼看?
 
家裡背景是浙江的他說:「郭冠英是貴州人耶,他那樣也敢說自己是高級?」
 
張之豪

作者為政治與文化評論人,學生,現居基隆

〔 資料來源: 想想Thinking Taiwan | 引用網址/留言討論 〕

To be or not to be:一個反反覆覆的反核故事


李拓梓 2013/01/27

幾天前經過書店,看見日本攝影師太田康介的作品《依然等待的動物們:日本福島核電廠第一警戒區紀實2》,那是太田在福島進行動物救援的紀實作品。看著那些被遺忘在無人地區的動物,眼淚不禁盈眶。又過了沒兩天,看見一則日本酪農因為牛奶遭輻射汙染無法出售而最後自殺的新聞,又再一次逼迫自己反省這十多年來,對於核能立場的反反覆覆,和自己最終是如何成為一位堅定的反核支持者的過程。

 
1996年10月,我的重考班浪人生涯剛剛開始,每天沉著一張臉到補習班上課、下課,所有讀書以外的生活都宣告中斷。一天晚上下課,騎機車經過中山南路的立法院大門,發現周遭一片狼藉,到處都是警察,國會不僅匾額被拆、大門還被陳情民眾突破。
 
那天是核四覆議案的表決,連內閣對原先在野黨突襲後通過的停止核電廠興建決議提出覆議,在野兩黨退出議事,社運團體群情激憤,差點攻進立院,警察出動噴水車才驅散抗議群眾。當時覺得很難過,核四廠真的要建了,執政黨面對抗議一如過往今昔,相應不理、雙手一攤,不然你要怎樣?
 
彼時年紀還輕,台灣民主化也才起步沒幾年,只覺得反正國民黨贊成的議題大致都不會是好事。幾年之後民進黨執政,迫於壓力,核四一下蓋一下不蓋引起爭議,當時的環保署長林俊義說「反核是為了反獨裁」引起軒然大波,也著實讓我反思了自己當初對於核電的態度,的確是以反獨裁的成分居多。
 
吳介民曾發表一篇叫做「解除克勞塞維茲魔咒」的論文,批評這種「反核就是反獨裁」的看法,是政治運動者將社運工具化的思維。《戰爭論》的作者克勞塞維茲(Karl Von Clausewitz)認為戰爭是政治的延伸、手段,戰爭本身並非目的;吳介民所指出的魔咒,則是執政之後運動無以為繼的處境,從林俊義那句話的邏輯可以理解,的確有些民進黨人認為既然執政了,獨裁者被打倒了,所以核四也沒什麼好反了。在吳介民眼中,這種工具論社會運動的想法是一種魔咒,必須被解除。
 
但這樣的說法並不公平,所謂工具化的說法,並沒有考慮到人會在實踐中逐步的落實其理念和意識形態。到兩千年為止,反核已經反了超過十年,許多反核者,無論是不是民進黨支持者,早已不是單純為了反獨裁,而是在論述中真正對核能發電的傳說有所懷疑。而所反的獨裁,也不僅僅是國民黨的獨裁,而已經進化到是在反對掌握知識的電力官僚的傲慢層次。這種「反獨裁」,在電力官僚沒有改變態度的情況下,並不應該被否定。
 
我自己的反核經驗也曾經歷這些波折。兩千年,當時的經濟部長林信義指出台灣沒有核能也不會缺電的說法時,我對核四興建與否並沒有定見。那時台電天天都在廣告核能很安全,核一二三廠也運轉如常,而車諾比離我們又如此遙遠。「我們也支持非核家園,但是…」的反動修辭如此動人,當國民黨挾國會多數之力恢復核四廠興建,我的確只感覺到政治上的挫敗,而非感覺這是一場理念的失敗,吳介民所謂「克勞賽維茲魔咒」在我身上充分實現。
 
甚至在社會不談這個議題很長一段時間後,我一度也認為因為氣候變遷,當初規劃的替代方案燃煤發電會惡化溫室效應,而動搖於重新考慮核電的可能性。這樣想法的人不少,其中最有名的應該是李遠哲。
 
但一場福島核災,改變了很多人的想法,也讓反核理念逆轉佔據多數的位置。在去年的跨年晚會上,流行歌手們再三呼籲,而一向親近政府的「富媽媽」也突然站出來支持反核的一方。這些社會力量的集結,都讓支持核電續建的執政黨感到很大的壓力。
 
那些畫面記憶猶新,比科幻片真實許多。海嘯追著汽車,核電廠驚爆的畫面歷歷在目,號稱效率的日本政府面對核災卻顯得束手無策,民主黨政府信任幾乎崩盤,而電力公司雙手一攤,都讓人印象深刻,更不用提後續的輻射外洩影響了怕死又愛吃海鮮的台灣人生活甚鉅。對居住在這塊島嶼上的人來說,核災不再只存在於冰天雪地而遙遠的車諾比,而就在我們旁邊的日本。而且我們親眼所見,所言不虛。
 
結果一回頭,才發現拖拖沙沙十三年,核四廠居然還沒蓋好;不但沒有蓋好,還花了納稅人將近三千億;不但花了三千億,而且隨便google一下,有關核電廠的負面報導多到不可勝數,螺栓斷裂、螺絲裝反、管線混亂,還有學者批評台電自建核四而非向廠商興建,簡直像是華航而不是波音自己在造飛機依樣荒謬。
 
福島的衝擊實在太強烈,兩年以來改變了大多數台灣人對核四的想法。台電儘管還是那副高傲的電力官僚樣貌,動輒恐嚇缺電、漲電價,但卻因為民主化、資訊自由化與網路的發展,而顯得越來越無法說服人,只徒存那最後一點知識的傲慢。
 
儘管如此,我還是寧可相信,那些工程師,不會拿自己的生命來開玩笑。只是這麼多年以來,歷經擁核反核的自我說服中,有件事情終於說服了我。那件事情就是,人勝不了天。
 
很長一段時間,我們都相信人可以贏過天,愛拚才會贏。那些台電的技師、工程師們想必也是如此,他們在艱困之中興建電廠,努力不懈,他們認為自己的責任就是保障電廠營運的安全,對安全的挑戰就是對他們的侮辱。在這種背景下,我們興建電廠,造橋鋪路,相信人可以贏過天。問題是,九二一、八八風災,甚至日本的福島核災,橋傾路毀、電廠失控,都讓我們終於相信,人其實贏不了天。
 
面對自然,人必須學會謙虛;甚至面對自己,我們都得知道自己是不足的。在這個前提下,使用核電與否是一種價值的選擇,而不只是專業的問題。我們固然可以相信在百分之百的嚴密操作下,核能也許很安全,但我們的人生經驗裡,誰沒有失誤過?誰沒有犯過錯?上課聽講都會打瞌睡,又怎麼能保證所有的操作都不會有疏失?而這樣的疏失,我們有沒有能力可以彌補?儘管是先反核才開始想為什麼反核,而且期間經歷過反反覆覆,但終究我還是有了堅定的反核立場。看著太田康介那些被遺忘的小動物們微小而「不重要」的故事,我竟一時眼淚盈眶不能自語,心裡盤算著下次遇到有寵物的核電支持者時,應該送他們一本。
 
李拓梓

本文作者被學術界認為是政治人物,被政治圈說是讀太多書頭殼壞去,想當作家但是藝文界覺得他沒有才華,因此只好繼續在學術與政治之間流浪,並嘗試寫一些風花雪月文章來野人獻曝。
部落格:http://blog.roodo.com/aswing19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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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平正義和人情世事----冬瓜標與田中角榮


蔡亦竹 2013/01/26


  今天台中立委補選,民進黨又輸給了冬瓜標的兒子。老實說,這次的選舉要是不一直看新聞,我還真記不得民進黨的候選人是陳什麼先生,而冬瓜仔我只記得他姓顏,是冬瓜的兒子然後老婆很漂亮而已。

   當然選輸了,綠營支持者在臉書上的崩潰文一堆。什麼「台灣人就是賤」、「台灣沒救了」、「台中人就是喜歡黑道」的言論很多。眾所皆知的,我是鐵桿獨派。但是這次選輸了我沒有很難以接受。因為這次選舉,讓我想到了更多更深的問題。在討論之前,要向大家介紹一位日本人,他的外號叫「不死鳥」、「地下將軍」,他的名字是田中角榮。

    田中角榮是故日本首相,這個我想大家都知道。他因為洛克希德案下台,也是對政治學有研究的朋友們的常識。田中在日本是世襲、金權、利益團體的代名詞,甚至他也有早期日本自民黨政治家的共同特色,就是和黑道間的不清不楚關係(但這點並沒有直接的文據或證據)。畢竟,田中從來沒有掩飾過他不高的學歷,還有他營建工程出身的背景。
 
   但這樣的人,為什麼可以在日本被稱為「電腦控制的推土機」,縱橫日本政界數十年,甚至在因醜聞下台後都還可以操作日本的首相人選,豪語「首相不過是用來好看的高帽子」。最後一次選舉時,還因為事前早已病倒而從未現身,最後仍然高票當選,死後在新瀉選區的「田中帝國」還能繼承給女兒,一直到女兒田中真紀子因為多次的言語失當和沒有節操才在今年敗掉父親留下的江山?這一切都是因為「日本政界的腐敗」嗎?

  今天提這個人,就是因為田中角榮的成功模式,和冬瓜一家的不敗大有關係。

  田中角榮的人生哲學就是「義理」。翻譯成台語就是「人情世事」。以下舉幾個他的小故事,大家來判斷一下如果你也是故事裏的當事者,真的會那麼討厭這個「黑金化身」嗎?

  一、某個田中派的初次當選的國會議員中了仙人跳,來到田中處求援。田中沒說話,給他個紙袋後就走了。打開信封,裏面裝了三百萬和一張紙條。紙條上寫著「一、一百萬拿去解決事情。二、一百萬拿去請有幫你的人,要好好道謝人家。三、一百萬放著以備不時之需。ps:這筆錢不必還我。」
   議員當場感動大哭。

 二、田中對越是低下的人越有禮貌。像是對警衛從未忘記打招呼寒喧。某次田中的司機生病了,田中為他請了最好的醫師來看病。

  三、田中給人家錢時總是為對方顧及自尊。常說的是「政治家就是需要錢,放著有好無歹」、「我想你錢一定是有,就給我個面子委屈收下來吧」、「你一定不會是為了這種小錢而出賣人格的人,這是我的小心意而已」。


  講快一點,在整個台灣看起來是黑道利益化身的冬瓜一家,說不定在當地,卻是溫良有禮、懂得「人情世事」的「大人」。就像全日本都幹譙田中角榮,但是他在日本政界卻是個懂人情世事的「大人」,在選區當地,更是保護民眾的地方豪族。你們外地人、或是沒在從事政治的人,哪懂「田中先生」的格局和義理啊!!

  田中角榮算是特定團體族群的利益代表。那為什麼在田中的領導下,日本沒有變成像台灣一樣的公共工程破爛到無法接受,公務員貪污到讓人髮指還毫無愧意呢?

  很簡單,因為日本有的國族認同和最基本的人生價值,在台灣是模糊而不重要的。

   民進黨、甚至整個台灣,如果我們要超越、要往前走,就必須去思考這個問題。因為民主國家的選舉選的其實不是政治勢力,而是人生哲學、生活方式。

〔 資料來源: 蔡亦竹的部落格 | 引用網址/留言討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