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0月23日 星期二

從張雅琴的「同學」說起

by 慕容理深 2007/10/23


上週四(10月19日)傍晚,中天新聞有一則報導關於甫拿下女流本因坊戰冠軍的謝依旻。在念到她的姓名之前,主播張雅琴停頓了一下,然後說「我們就稱他為『謝同學』吧」。這讓我暗笑兩聲。


笑兩聲,其一是因為她顯然不知道「旻」這個字如何念(其華語讀音為「ㄇㄧㄣˊ」)。對於現代人而言,這是個罕用字。漢文古籍閱讀稍多一點的人也許看過「旻天疾威,敷于下土」(語出《詩經》)之類的例子。以台灣電視主播漢語、漢文平均程度而言,張雅琴女士若真的不知道或忘了這個字的讀音,也不足為怪,亦不宜被苛責。只不過,謝依旻並非現在才出名,而且主播稿也不是臨時才遞上來,身為中天當家主播的張女士實在需要多加油。

《說文解字》告訴我們說,「旻」是個形聲字:「從日文聲」。也許有人會問,既然如此,為什麼不念「ㄨㄣˊ」?對於會講 Holo 語或客語的人而言,頭腦轉一下也許馬上會恍然大悟。

首先,「文」這個字的讀音在台語 (bûn)或客語( vun,陽平聲)的子音都相當接近「ㄇ」,發音時使用嘴唇部位,而不是像「ㄨ」那樣偏重口腔的後方部位。至於母音,共同所有的鼻音就不用說了;重點在於「日」這個字在台語或客語的母音都是「i」,與「ㄧ」的發音幾乎一樣。獨尊以北京話為底子的「國語」並且排斥其他語言的台灣戰後語言政策造成不少學習盲點,此其一例也。

我的第二聲笑則來自於「同學」一詞。當時一聽張雅琴說「謝同學」,我的第一個反應是:「誰跟妳同學啊?!」謝依旻在高手如林的日本連續拿下圍棋大賽冠軍,即使還稱不上「大師」,亦不遠矣。現在還稱人家為「同學」,不太妥當吧。

「同學」是個蠻奇怪的頭銜。在台灣學校中,同學彼此之間通常不稱呼人家「某同學」(頂多會使用「同學,你也太混了吧」這類句型);反倒是老師或學校行政人員較常用這種方式來稱呼學生。在學校環境之外,尤其在媒體報導或採訪中,人們也常用這種方式稱呼在學學生。

「某同學」在校外脈絡中的使用隱含著兩種定位。其一是特殊化:護士在下班換下制服、離開醫院之後,通常不會被視為護士;學生卻在走出校門之後,依然是「某同學」。其二是卑位化:相對於學生而言,最常使用「某同學」的教師具有較高的權力位置,而當「某同學」被外於學校脈絡的其他人(如記者)所使用時,使用者多少也挪用了這個階序位置。講得淺白露骨些,稱某人是「某同學」時,言下之意蘊含有「他(你)還未踏入社會,他(你)還小」的想法---即使實際上,某些被稱為「某同學」的人有可能本身是繳納所得稅者,也有可能具有投票權。

從社會演變的角度來看,現在不少人在職業工作之外或退休後進入社區大學或研究所當學生,那麼,人們要不要、會不會用「某同學」稱呼之?若答案是否定的,我們則可以更肯定地說,「某同學」之頭銜的使用如以上所言地,具有特殊化與卑位化的性質。

猶記當年我在讀大學時,曾遇到過一兩位曾在美國任教、回國後在課堂上以「先生」、「小姐」稱呼學生的教授。後來出國唸書,所遇到過的教授個個不論在大學部或研究所也都以同樣方式稱呼自己或別人的學生。以個人有限經驗來推想,「同學」這個頭銜恐怕是台灣(或若干華人社會)的特殊產物吧?

回到謝依旻的例子,日本社會與媒體如何稱呼她呢?以下是幾個例子:

* ひと:謝依旻さん=史上最年少の女流本因坊(每日新聞社)
* 女流最年少記録を打ち立て、14歳でプロ入りした謝依旻さん。(《囲?祫耨y》2004年6月号)
* 謝依旻さん・15歳。(東京放送)

「謝依旻さん」(「さん」讀音類似「桑」)可譯為「謝依旻小姐」。人家現在十七歲,在日本打拼多年,已經是著名職業棋士,稱呼人家為「謝小姐」怎麼說都比「謝同學」更恰當。雖然她尚未達法定成人年齡,但其實已可被視為成年人。關於這個道理,《禮記‧檀弓下》老早就解釋過了:

戰于郎,公叔禺人遇負杖入保者息,曰:「使之雖病也,任之雖重也,君子不能為謀也,士弗能死也。不可!我則既言矣。」與其鄰童汪踦往,皆死焉。魯人欲勿殤童汪踦,問於仲尼。仲尼曰:「能執干戈以衛社稷,雖欲勿殤也,不亦可乎!」

重點在於孔子的回答,而不在前段故事(這是《禮記》,不是故事書)。可惜,台灣以前的教科書寫到這部分時,刻意把焦點放在「執干戈以衛社稷」,而邊緣化了「能如何如何,就可如何如何」的思辨判斷部分。以前「中華文化」亂亂教的例子不只這一樁,大家有興趣的話,應該還會挖掘出不少。

國民黨先別急著指責誰在「去中國化」,最好自己先回家反省盤點一下,以前在把台灣「中國化」時,有多少的買櫝還珠、多少的去菁存蕪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