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場上的美國

by 三蕃世

在美國，足球並不是最光鮮最熱門的運動項目。不像棒球籃球橄欖球，每年的球季一開始，球迷們就追蹤到結束。各式各樣的週邊商品也隨時熱賣，明星球員被當英 雄一樣崇拜，每年的簽約金不輸華爾街的大戶。足球只有在世界杯時，會成為體育新聞的頭條。 但是在全美國的城市裡，幾乎都有為兒童組織的足球聯盟，有很多美國的小朋友，從小在公園的草皮上長大。

我家老大波波從五歲開始參加小城裡的球聯踢足球，兩年半前老二胖皮也開始踢。所以屈指算來，我已經做了五年在公園綠地間奔波的足球媽媽〈soccer mom〉了。

我居住的小城市政府有個主管休閒活動的部門。管的事項包括公園運動場所的維護，各種活動的籌辦，最重要的是組織社區的各種休閑娛樂活動。小城裡的球聯有足 球、棒球、橄欖球、籃球、曲棍球等等。各設有一個委員會。委員全是志願的居民，互相推選主席及幹部。委員會負責和市政府協調場地的運用，每季招收球員，徵 求義工，招考培訓高中生做裁判，招募志工教練，和每年的募款活動等。以足球聯盟來說，下分兩種。一是休閒足球recreation soccer, 一是旅行足球 travel soccer。休閒的隊伍所有本市的在籍小朋友都可以報名繳費參加，比賽純在本市的隊伍之間；旅行的隊伍則經過篩選，挑出優秀的球員，出征到別的市鎮與其 他的代表隊比賽。旅行隊伍的報名費是四百多美金一季；休閒的只要七十五塊錢，一個家庭超過一個小朋友參加的話還可以打折 。

每年春秋兩季，家長們選定小朋友要參加的項目，報名繳費。球季大約是兩個半月，週一至週五練球一或兩天，週六比賽。足球隊每隊大約十五個小朋友，有一個主 教練，一或二個助教練，全都是志願的家長，經過講習訓練後擔任。每隊並有志願的『隊媽媽』team mom，負責協調聯絡事項。平日練球在各隊分配到的學校或公園綠地，比賽則固定在兩個公園。球季中，有的隊伍會分配，每次出賽時隊員家庭輪流提供點心或飲 料。球季結束時，通常所有的隊員各出資五塊美金，由『隊媽』負責購買禮卷送給教練，以表示對他的謝意。同時所有隊員也聚會一次，披薩或冰淇淋，慶祝一季圓 滿結束。所有參加的小朋友都會得到一個紀念獎座，成績最好的隊伍另得一個冠軍獎牌。

球聯的經費來除了每個球員的小額報名費，最重要來自各種募款活動。報名時每個球員要負責賣一箱糖果，不賣的人可以用錢買斷。週末公園裡球聯擺攤賣熱狗、炸 鷄、汽水、糖果，利潤就是經費。另外每年夏天，市政府休閒部門聯絡流動性的遊樂園來本市，通常開三天。球聯也進駐擺攤，由志願的家長負責設空氣槍、轉輪盤 等的攤位。 遊樂園的利潤除了市政府和商家所得，就是球聯每年最重要的經費來源。一個球季中，每戶有小朋友參加球聯的家庭都要投入兩小時的時間作義工，否則就要出錢。 五年來我家除了時間不允許的時候交錢，大鼻子整理過球場草皮、賣過汽水熱狗、遊樂園收過門票、擺過轉輪盤的攤、公園裡倒過垃圾。

球聯的工作人員除了是政府的幾名基本員工，其他都是不支薪的社區志工。每季籌備，募款，招球員，組球隊，訓練高中生裁判，聯絡贊助商家，維修草皮設備，種 種的工作，全由義工進行。平日球聯有個虛擬的網路辦公室，一支語音信箱電話，有事靠網路和電話聯絡。報名時除了網路，也可以在市政府填表。球員有任何意 見，可以向球聯反應。和所有『人』的組織一樣，人多就有意見。要求換教練、換球隊的事，屢見不鮮。若是有正當理由，私下與別隊教練協調成功，球聯會同意換 球隊；否則球員只有自行調適，直到下一季報名時，預先注明希望不要分配到某教練，或是指定某教練。考慮小朋友的適應情形，指定教練不一定能如家長所願；但 是注明不適應某教練的風格，一定不會再分配到這個教練。其他諸如小至賣什麼口味的糖果汽水，大至練球賽球時間場地的調配，都可以由球員而球隊而球聯層層向 上反應。每年球聯會檢討政策和規定是否有更改的需要，但是所有爭議均以球聯當季規定為標準裁決。〈請參考拙文: 踢足球，選總統〉

一個由眾人因共同的利益而結合投入的組織，以大家的共識為前提，建立眾人所認可的制度和運作模式，由所有人志願參與行動，共同執行與監督。這樣無關政治的 『草根運動』，一年又一年，一季又一季，在美國的公園理不斷地重複出現。大鼻子在三十年前，就在不同的州，不同的城市，和不同的小朋友一起打過棒球，踢過 足球。小朋友們除了運動，學習團隊精神，同時也親眼見到社區裡的大人們，為了要提供他們更好的生活，是如何一起努力。十年二十年後，他們或許留在自己生長 的城市成家立業，或許遷移到別的州別的城市，但是為了自己的下一代，他們和自己的上一代一樣，志願參與，努力付出。五年來我在足球場上，看到了美國的公民 社會。

在足球場上，我看過裁判因為要求場邊的家長不要抽雪茄，家長惡言相向引起眾怒，最後在大家的要求下，遵守球聯場邊不抽煙喝酒的規定，熄掉雪茄。也看過前肯 亞國腳在自己的兒子因高中生裁判誤判而被處分罰球時，微笑以對。有的教練大嗓門，球賽中全場跑動，高聲喝斥；有的教練低調安靜，賽球時安坐長凳，讓小朋友 自由發揮。我聽過某某教練如何不負責任的耳語；但也是在球場邊，透過別的家長，我才了解，小城即將舉行的增加房屋稅與否的公投，原來是由於本市高中的新建 體育場，在整地的時候挖出了當年捐地給學校的製藥公司留下來的生化垃圾，現在要追加預算清理。球場上不僅僅存在了最草根的公民社會組織，同時也是另一個公 民社會的意見與理念的交流中心，政見和政策的傳播站。

一季又一季的足球踢下來，我終於認識一個真理。公民社會的真正實現，並不在於民主政治的政黨輪替的國會，公平公開的選舉，或是監督制衡的態度。真正的公民 社會，應該是存在日常生活中，出於關切公共事務的本心，力行參與，不計名利得失，認真打造更好的生活環境的這個心態。美國這一個國家之所以強大，我想是因 為這些偉大的人民。而這些偉大的人民，是透過各種和政治無關的活動，在最基層的組織裡，一點一滴慢慢訓練出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