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通社:一個人的戰鬥與生意
英國《金融時報》中文網專欄作家 老愚 2011-03-25 (www.ftchinese.com)
穿越信息時代的魔障,帶中國人看真實世界。 我想,老榕是為這個目的而開始自己的“榕通社”生涯的。
“榕通社”,其實就是他一個人,用一台電腦和一個合法的“鍋”,再藉助同道網友的眼睛和大腦,共同完成對中國大陸受眾的信息傳播。
對大陸中國人而言,自由傳播信息還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老榕做此事的風險毋庸置疑。 令人驚奇的是,他竟然堅持下來,數月不懈,播發了上千條來自外部世界的資訊。
從突尼斯小販之死引發“茉莉花革命”以來,舉凡埃及和平演變、利比亞起義,以及也門、巴林、黎巴嫩等國風起雲湧的反抗專制運動,甚至是日本地震,無不在“榕通社”的直播視域裡。 老榕夜以繼日堅守在陣地上,從可靠的報導裡選取事實,並和其他可信度高的媒體相印證,在第一時間,讓中國大陸受眾知道外面正在發生什麼,讓那些不相信“官媒”的人與世界同步。 可以說,老榕這兒是世界時間和世界新聞。
一個一百四十字的小窗口閃爍著,除了發布消息外,他還承擔著額外的任務。 既要耐心釋疑,解答年輕網友的各類提問,比如穆斯林習俗、卡扎菲政權現狀、聯合國決議全部文本等等,還得花功夫排除前赴後繼“五毛黨”的騷擾。 對前來光顧的這些惡意分子,他本著人道主義原則一律予以免費啟蒙,對個別冥頑不化的,他會提出嚴厲警告。 他還養成了一雙識別“五毛”馬甲的火眼金睛,某個人一亮相,他就知道彼“五毛”又來了。
讓他痛苦的或許是,為什麼有那麼多人執著地相信“官媒”? 他們總是用來自那兒的消息言論評判這兒的東西:為什麼你說的是這樣? 假如你說的是事實,為什麼有那麼多人擁護卡扎菲? 你這兒翻了天,那邊給的世界平靜如昨? @燕山明月的感受相當典型:“如果只看那什麼(指以央視為代表的官媒),就會奇怪地發現,卡扎菲從而勝利走向勝利,然後突然失敗。心裡一頭霧水,然後有人說,都是帝國主義搗亂,於是豁然開朗。”
這是老榕無法解決的問題。 在現有媒體掌控格局下,任何巨大的社會變革,都可以被信息壟斷者生硬地處理成花邊,或者是一絲漣漪也沒有的一池春水。 “官媒”依舊在遵循階級鬥爭那套東西,不承認人類有共同的東西,以特殊性抗衡共通性:我們與眾不同,所以才孤立無援。 這一套光榮孤立論扭曲大眾的正常情感和價值觀,造成認知障礙,進而形成大眾精神上的分裂與對峙。 每一個牽涉正義的國際事件,都會在中國大陸引發激烈的論戰。 人們被強行分成對的與錯的,而這個對錯是以官方表態為準,而且其表態的含糊與騎牆做派造成非常尷尬的困境——置自己於尷尬不義,民眾也被迫成為不義的看客。 一批批容易“相信”的讀者,養成了“獨特”的世界觀:外面的變化與我無關,風景這邊獨好;什麼都跟我無關,那是他們在斗。 任何嚴肅的事態都會被矮化弱化為微不足道的花邊新聞和熱鬧。 生活在世界上,卻並不知道世界是什麼。
對本性健全的人來說,這種報導悖逆人的自然情感、正義感和是非感,令其產生本能的心理厭惡。 那股特殊的氣味,是很難不被識破的。 但是,選擇性報導培養嗜好與之相匹配的受眾,他們會本能地長出一種排異機制:視常為異,以異為常。
已經確鑿發生的事情都要啟蒙,這是中國大陸知識精英的悲哀。 不是常識,而是連事實都要高聲啟蒙,甚至需要以勇士般的氣概去啟蒙。
自稱一身多用的“榕通社”,有錯必改,持續發稿,自覺置於網友的監督之下,無譁眾取寵之心,有求實務真之意。 切磋复切磋,其樂融融,營造出一個可喜的小氣候,一個良性互動的新世界。
“榕通社”的價值就在於民主氣氛的養成,面對世界的勇氣及能力,自我糾錯的勇氣及能力。 這兒彷彿是一個自由討論、逼近事物真相的輿論場。 比如,老榕把起義者稱為“義軍”,呼卡扎菲武裝為“偽軍”,把官媒使用的“多國部隊”稱為“聯合國軍”等等,名詞之變意在正名:這是一場師出有名的正義之戰。 他在解釋為何叫卡扎菲政府偽政權時說,“不完全統計,直接宣稱卡扎菲偽政權不再具有合法性的包括歐盟成員國、海合會成員國、阿拉伯聯盟成員國,美國,菲律賓,加拿大……以及在下本人,及旗下榕通社。此外,188個聯合國人權理事會成員國一致同意驅逐利比亞;安理會15國一致同意卡扎菲涉嫌反人類罪。”
他不掩飾自己的好惡。 在回答“你為什麼對1973號決議特別激動?”時,他說:“無論什麼理由都不能干涉別國內政的規則,從此走進昨天。從今天,2011年3月18日,北京時間大約6點30分開始,對自己的人民宣戰的暴君,地球上的人類,不分種族、膚色、信仰,人人得以討而誅之,卡扎菲就是第一個!”在報導埃及憲法修正案全民公決投票結果時,他這樣議論“這次投票率驚人,可謂萬人空巷去排隊。”
人們深有感受:看央視以為義軍要完蛋,再看榕通社才知老卡必死。 世界觀決定真相啊!
這種傳播其實是寂寞的,老榕的粉絲是逐步壯大的,一條消息從最初的幾十個轉發幾條評論到如今動輒成百上千的轉發數百條評論,半島電視台等外媒都給予相當的尊敬,他們似乎看到了互聯網時代中國傳播的某種曙光。不誇張地說,“榕通社”創造了一個個人傳播改變世界的奇蹟。 在利比亞撤僑過程中,中方借助他的一條資訊,救出了數十名大陸工人。 17萬粉絲,似乎比不上某些女明星的舉手投足引起的動靜大,但他影響著中國大陸追求真相渴望睜眼看世界的一批人,他們的轉發使得傳播半徑足夠大,足以到達中國的每一個角落。 老榕這盞溫暖的小桔燈,溫暖了無數寒風中的行路人。
@蘇落湔網友寫道:“剛削了個蘋果,耳機裡是某電視台的直播,左手拿蘋果,右手拿筆寫語文作業。偶爾用小拇指按刷新@老榕的圍脖,邊吃邊看邊寫作業還可以練聽力……看老榕圍脖還可以普及政治&經濟&軍事&地理&說話的藝術等東西,還可以提高邏輯推理能力。所以推薦每個高考學子都可以考慮這樣做。”
他使一個人的戰鬥成為可能。
但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他聚合優質資源,將世界真圖像傳輸給同胞。
他傳播的是一個令某些執政者忌諱的普世價值觀。 他擁有一副那樣的眼光。 他的激情來自這樣一個立場:堅信人類應該生活於無恐懼的世界上,每一個人的尊嚴都應該受到尊重,生命得到綻放,人類共通的情感、價值,高於所謂的主權(鄢烈山先生所說的政權更為恰切)。
更有意思的是,他打破了用圖造假相的輿論騙子,讓人對“官媒”刻意的遮蔽與造假保持警覺。 他的存在讓某些集團難堪是必然的——他們為了俯就意識形態的宣傳要求,一貫進行選擇性報導與評論,同樣的圖片和事實,在他們妙手剪裁下,竟然可以呈現完全不同的“現實”。 而觀眾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以為有圖就有真相,在催眠狀態下接受了這個人造的“現實”。
這種妄想型報導,雖然有令人有不知今日何世之感,卻有巨大的欺騙性。 一般受眾無從比較,覆蓋他們視野的“主流媒體”輿論一律,把一個不存在的世界塞給了他們。 長此以往,他們甚至會有嗜毒般的“口味”,因為這種被解讀了的世界給予他們自豪感和安全感:外面亂哄哄,此處風景獨好。
這是為什麼中國大陸會有那麼多真誠詰難者的根本原因。 他們不是“五毛黨”,而是一群無法掙脫毒癮的人。 極而言之,一群沒有人類命運共同體意識的“人民”,將是人類文明的最大威脅。
老榕把那些被“官媒”遮蔽的東西展示出來,比如聯合國決議、秘書長潘基文講話的全部內容以及卡扎菲屠殺人民的血腥照片(他特意註明有承受能力的觀者方可打開)…就是這些東西構成了正義性的基礎,支撐著一個真實的世界。
他證明:世界上只有一種真相,他不會以誰的意願而魔術般改變。
他的威懾力在於,造假者會產生內心恐慌。 同時,也逼迫有良知的記者盡力堅守自己的底線。 《環球時報》派駐利比亞前線記者邱永崢,在目睹一系列確鑿無疑的事實後,開始不客氣地諷刺同一陣營的造假劣跡。
當然,這扇令人尊敬的可靠窗口,反射的是太陽的光芒,雖然反射減弱了強度,但對於習慣性被遮蔽的人而言,這道光仍然非常灼人。 不妨把它看做適應正常陽光的預備,那本屬於每個人的自然光亮,終有破牆而入的一天。
主持“榕通社”的老榕還創造了一項奇蹟,在傳播真新聞之餘,他不失時機做起自己的生意。 這位以足球奇文《10.31:大連金州沒有眼淚》名聞四海的福建男子,真名王峻濤,回族,是中國大陸電子商務第一人,著名的互聯網觀察家,現為6688公司CEO。 他以插播廣告的方式,推銷自己的商務網站及其產品。 他經常給粉絲推薦的是瑪瑙挂件、紫砂壺等工藝品。 網友們似乎也認可他的生意經,真心或假裝喜悅地讚美幾句,這些寶石、美玉飾品,似乎因正義的主人而平添美譽度,發出聖潔之光,時常會看到老榕喜不自禁地喟嘆:唉呀,半筐好東西又沒了。 喜歡它們的還是要趁早啊!
對老榕來說,“榕通社”創造了兩個傳播奇蹟:一是準確預測聯合國將通過制裁利比亞的決議,一是率先報導法國戰機一枚導彈打掉利比亞偽軍四輛坦克的新聞。 由於他對聯合國工作的客觀全面報導,聯合國新聞部主動跟他建立聯繫。
“我的立場就是尊重事實。”他這樣回答《瀟湘晨報》記者的提問。
他在昨天的微博裡寫道:“事實是最重要的。… 感謝你們讓我覺得不是一個人在那啥。”
台灣蔡英文參選民進黨總統初選感言有云:政治家是為了“維護我們共同的土地、共同的價值、共同的情感。”媒體應該起同樣的作用。
在互聯網時代,中國大陸與世界的距離卻愈見遙遠,橫亙在牛郎織女之間的銀河寬且深。 好在有幾隻飛船一櫓一槳地擺渡著求真的人們,“榕通社”就是最可靠的一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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