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3月4日 星期日

評張純如女士的《南京暴行:被遺忘的大屠殺》

by 林思雲
  
  張純如女士的《南京暴行:被遺忘的大屠殺》,是一本引起不少「爭議」的暢銷書。最近張女士不幸去世,又引起人們對她這本書的討論。這裡小談幾點我個人對這本書的看法。
  
  首先我注意到張純如的語言問題。南京大屠殺是中國和日本之間發生的事情,所以研究南京大屠殺的學者,應該懂得中文和日文這兩種語言,才能查閱第一手的 原始文件和資料。可是張純如不僅不懂日文,就是中文,她也不能讀懂中文資料,需要別人為她翻譯。試想,一個不懂中文和日文的外國人,來寫一本揭露發生在中 日兩國之間的「歷史真相」,卻無法閱讀中文和日文的原始文件和資料,不免讓人擔心。
  
  我還注意到張純如女士缺少必要的實地考察。張女士為了寫成《南京暴行:被遺忘的大屠殺》一書,於1995年7月到南京考察了25天左右,但並 沒有聽說張純如到日本考察採訪過。寫這樣一本揭露歷史真相的書,在中國只考察了25天,自然是嫌短了一些,但也還說得過去;而不到日本去實地調查,從對歷 史認真負責的態度上來看,未免有點說不過去。
  
  日本戰敗投降後,戰前的很多檔案資料都已經公開了,關於南京大屠殺的人證物證應該可以找到一些。如果張女士來日本調查一番,應該會有不小的收 穫。有人說:日本右翼會阻撓南京大屠殺的調查。如果是那樣,那就更應該去日本了,親身體驗一下日本右翼是怎樣阻撓她對南京大屠殺的調查,把這些寫入書中, 豈不是更有說服力?
  
  也正是因為張純如沒有去日本實地考察,造成她的書中對日本的描述,出現很多「低級錯誤」,也就是作為一個「學者」不應該犯的基本錯誤。這裡分析一下張女士在《序言》中的幾段有關當代日本的敘述吧。
  
  張有關日本的敘述A:「日本恐怖的氣氛阻止了關於南京暴行的公開的和學術上的討論,進一步壓制著人們對事件真相的了解。在日本,如果表明自己對中日戰爭的真實看法,他可能會,也一直會受到失業的威脅,甚至生命威脅。」
  
  對於張的這段話,在日本生活過一段時間的人,都會明白她的這種說法毫無根據。第一,日本不存在什麼「恐怖的氣氛」,儘管不時有右翼人士示威遊 行,但這在民主和言論自由的國家是很正常的事,和「恐怖的氣氛」毫無關係;第二,我沒有聽說過有一個日本人,因為表明了自己對中日戰爭的真實看法,而遭到 失業的迫害。張女士本人也沒有例舉出一個實例,來證實確實有日本因為表達自己對中日戰爭的看法而遭到失業的迫害。
  
  張有關日本的敘述B:「在這種危險瀰漫的氣氛下,許多嚴謹的學者都不敢為進行這方面的研究去日本查找檔案。的確,我在南京聽說,因為擔心遭遇不測,中國很少允許學者訪日。在此情形之下,對於外國人來說,要想接近日本關於南京暴行的檔案材料是十分困難的。」
  
  張女士的這段話,更有點「造謠」的嫌疑了。中國學者不敢到日本去查檔案,因為擔心遭遇不測,以至於「中國很少允許學者訪日」,這些話真像是「天方夜譚」的故事。就是中國人,恐怕也不會相信。
  
  張有關日本的敘述C:「在德國,如果教師在歷史課上刪去大屠殺部分,將是違法行為,而日本人在幾十年來一直把課本中南京大屠殺的材料有系統地清除得一乾二淨。他們從博物館拿走南京大屠殺的照片,銷毀原始的資料,從大眾文化中抹去任何關於大屠殺的痕跡。」
  
  張女士顯然從來沒有看過日本的課本。我親眼看過好幾種日本的中學課本,裡面都有關於「南京事件」或「南京大屠殺」的介紹。也正是因為日本的課本有這樣的內容,後來才有右翼提出要修改教科書。日本NHK拍攝的歷史系列片《20世紀的映像》,也提到了南京大屠殺的問題。
  
  張有關日本的敘述D:「甚至一些受尊敬的日本歷史教授也加入右翼勢力,進行他們認為是為國盡忠的工作:懷疑、詆毀關於南京大屠殺的報導。」
  
  日本歷史教授進行「為國盡忠」的工作,真是讓人哭笑不得的描述。「懷疑」關於南京大屠殺的報導,這是任何一個人的權力,為什麼譴責別人對一件事進行「懷疑」呢?
  
  張有關日本的敘述E:「本書無意評判日本人的性格特點,也不打算分析做出暴行的民族之基因構成。本書探尋的是為什麼文化的力量能把人變成惡魔,能撕去那層使人成其為人的社會約束的表皮,同時文化的力量也能加強這種約束力。」
  
  張女士說的「為什麼文化的力量能把人變成惡魔」,也就是說日本的文化把日本人變成惡魔吧。但是張女士在對日本文化或日本人作出這些評論以前, 最好到日本來實地看一看,實地考察一下日本的文化有什麼魔力,能夠把人變成惡魔。中國在文化大革時期,也出現過很多殘暴事件,比如女學生把老師活活打死, 還有吃人肉等,這也算是魔鬼的行為吧。如果外國人通過中國的這些事件,來論述中國文化把人變成惡魔,中國人恐怕也不會同意吧。
  
  張有關日本的敘述F:「為澄清真相,每一種嘗試都注意到日本人作為一個民族,是如何安排、培育和維護他們集體性的健忘症,甚至是在這一時期面 對其所做所為時完全賴帳。面對歷史,他們的回應不僅僅是在本應留下痛苦記錄的歷史書上留下空白。事實是,日本的學校教育中沒有關於日本軍隊在中日戰爭中最 醜惡方面的內容。與之相反,他們精心偽裝,編造神話,把日本發動戰爭的角色轉換為戰爭受害者的角色。在廣島和長崎爆炸的原子彈給日本人民帶來的恐怖幫助這 種神話去代替歷史。」
  
  張女士批評日本「精心偽裝,編造神話,把日本發動戰爭的角色轉換為戰爭受害者的角色」,可是卻沒有一個實例,用來證明日本怎樣「偽裝」,又編造出什麼樣的「神話」。在沒有日本編造「神話」具體證據的情況下,斷然進行這樣的批評,不應是一個負責任學者的行為。
  
  我上次說過,中國人擅長吵架,卻不太懂「辯論」和「說理」的技巧,動不動就要和人吵架。張女士這本書的基調似乎是一部為了與日本右翼進行「吵 架」的書,而不是一部為了與日本否認南京大屠殺的右翼,進行「辯論」或「評理」的書。如果說張女士是中國的英雄,那就是中國的吵架英雄吧。
  
  我無意否認南京大屠殺,我很希望中國有人好好去研究一下南京大屠殺,但不贊成張純如女士這樣的感情用事的研究方法。